结构性心脏病介入治疗被称为介入心脏病学第四次革命。在这次新的浪潮中,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脏内科陈茂教授团队将“引进来”的“TAVR”技术结合自身特色予以发展,进而做到走出国门、技术输出,从曾经的“追赶者”转变为“TAVR领跑者”。近年来,团队带着先进经验,协助国内外40余个顶级心脏团队开展TAVR微创治疗,并向第三世界国家提供相关医疗技术支持,备受业界好评。
近日,中共中央组织部办公厅下发《关于印发第四批国家“万人计划”入选人员名单的通知》,陈茂因在主动脉瓣膜疾病微创治疗领域所作出的一系列创新性重要贡献,入选国家“万人计划”科技创新领军人才。
“一个好医生,要有科学家的严谨,在科学问题上不能有一点马虎;但又要有艺术家的修养,要大胆地设想,大胆地创新。”以创新为特色的CIT大会即将召开,陈茂在接受严道医声网专访时这样描述自己心目中的好医生。
四川大学华西医院 陈茂教授
那种“坐过山车”的感觉让他换了专业
本次采访的专家中,陈茂是比较年轻的一位,出生于1972年底的他今年刚刚46岁。
30年前,16岁的他考取了泸州医学院。谈到自己走上学医道路,他坦言,当时完全不是爱好所致,甚至可以说在医学院都没有真正提起对医学的兴趣。“我在医学院的时候, 终于脱开父母的管制了,怎么样去好好玩,发挥自己的文艺体育才能。甚至到实习的时候,我都没有感觉真要为医学奋斗一辈子。”
虽然没有对学医产生深厚兴趣,但第一次作为学生值班时,生命的面对面消逝还是让他有了某种直接的感触。当时是在抢救一位已经没有了心跳的患者,患者有5个女儿1个儿子,因为病床是弹簧床,患者的儿子就钻到弹簧床下面用自己的背把床给抬起来,让医生们去压。“但后来抢救没成功,我突然发现6个子女齐生生地不是大哭,而是泪水全部默默地掉下来了,一下子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就涌上了我的心头。”陈茂说,生命何其短暂,亲情何其重要,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很多。
大学毕业后,陈茂被分配到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工作,最初是在消化科。1994年,在消化科工作了2年后,他开始被安排转科,第一次转科就转到了心脏科。
“成都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医生配置当时是不足的,值班时科室的事情就需要每个人能够独当一面。那时候,我对心脏科实际也不太了解,当时我刚去第一天排班就出了问题,主任就说你值班吧。”
陈茂说当时也没想那么多,觉得听从安排就可以。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天很那个,我第一天值班就遇到了三个病人的抢救。”陈茂说。
“很那个”是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当时的三个病人两个是心跳骤停,一个是心衰。当时的他除了心脏按压外,后续如何处理完全不清楚。“我就用胸片把主任办公室的门锁捅开,把里面的书抱出来,真的是看着书来治病。而且很神奇的是,三个病人让我救活了两个,包括一个心跳骤停的。”
第二天稍微回过神来,陈茂突然对心脏科产生了兴趣。“就是那种突然一下子能够让你的肾上腺素分泌急速提升,好像坐过山车一样的感觉。而且觉得自己的价值有一种体现,因为你的努力,实现了生命的逆转。”陈茂说,过了几天,心脏科的三位主任一起找他谈话,问他愿不愿意学心脏科。
“愿意。”
就这样,一周后,陈茂就从消化科转到了心脏科。
决定考研,一个“蛮戏剧化”的决定
成为一名心血管病医生后,陈茂开始慢慢对学医真正地上心了。
但一旦认真对待,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学习之后,他越来越意识到,自已在工作中的遇到的很多问题,在医院里没有人能帮他回答。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1999年,那一年,工作了5年的陈茂突然决定考研。用他自己的话讲,这个决定“蛮戏剧化”的。
“那是一个晚春的夜晚,在租住的房子里,我爱人在一个房间看电视,我在另一个房间对着阳台坐着,也没开灯。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看见外面有一棵很大的四川很常见的枸树,它的叶子很漂亮,被晚风吹的哗哗哗响。看着看着,我突然想,是不是应该去深造一下。”
陈茂说,自己当时就在那儿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对他爱人说,我要考研究生。“我爱人当时就笑了,说怎么可能呢?因为在那之前我完全就是‘耍’,虽然说我已经开始上心,但是平时业余时完全就是玩,晚上都很早就睡觉了。”
但下了决心的陈茂就像换了一个人,每天下班后就一直看书,睡觉时间也由之前的10点多变成了凌晨3点。“7点钟又去上班,这么坚持了半年。开始一周我爱人只是觉得你做做而已,后来她相信了,也很支持我。”陈茂告诉我们,经过6个多月的坚持,自己最终以前5名的成绩,考进了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成为我国著名心血管病专家黄德嘉教授的研究生。
三位导师,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在华西医院,陈茂从硕士一直读到了博士后。与之前相比,在这个过程中,他遇到了很多良师益友,他觉得,给他带来的最大的变化在于眼界和思维方式。
“黄老师是一个站得很高的人,你一下觉得眼界开阔了。” 黄德嘉教授给陈茂推荐了两本很厚的英文原版书,而且只准他读原版。随着学习的不断深入,陈茂的兴趣也越来越浓。
陈茂告诉我们,在跟随黄德嘉教授学习后,他一直保持着一个很好的习惯,那就是坚持每天都用1-2个小时的时间,去阅读专业书籍和文献。他发现,与国际相比,很多中国医生都是凭借经验来治病,但如何进一步把这些经验系统化,甚至变成一种理论,进而能够上升到一种新技术,大家的重视还不足。
在黄德嘉教授的指导下,陈茂读完了硕士和博士研究生。但在他毕业那一年,华西医院开始不留本校的博士生。一心希望留在华西的他考虑再三,最后决定继续读博士后。
他的博士后导师杨志明教授是华西医院骨科研究室主任,是我国再生医学的开创者之一。“杨老师只做学术,不争名利,从他那里我学到了临床医生如何才可以成为一个好的研究者。
博士后毕业后,陈茂觉得自己更适合做临床,就没有去走单纯的科研路线。征得黄德嘉教授的同意之后,2007年,34岁的陈茂被分到组里,再次从住院医开始。“2007年,我已经是副高了,去当住院医,我真的就是守病房看病人。” 陈茂就,“当住院医的半年时间其实提升很快,这是我未来成长的根本。”
经过半年的住院医锻炼,医院派陈茂去澳大利亚参加了三个月的短期培训,在国际著名心脏病专家林延龄教授指导下学习冠脉介入治疗。陈茂认为,与黄德嘉教授和杨志明教授不同,林延龄教授让自己看到了另外一种东西,那就是医术与人文的结合。“林教授的医术和人文造诣都很高,他讲医术的时候,是从人文观点去看医术,他看人文也是从医者的智慧去理解。”陈茂说,林教授有一次仰头看见三根大树垂下的枯枝,他马上想到这就好比是冠状动脉的三支血管,并把这三根枯枝照了下来。“他用医学的眼光去看人文,看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能够将完全不同的东西融会贯通,互相促进。”
在跟着林延龄教授查房时,陈茂体会到做医生也可以像福尔摩斯探案一样,通过蛛丝马迹顺藤摸瓜,通过各种细小的问题进行追踪猜想,从而更好地找到造成问题的原因。
从澳大利亚回来,陈茂开始担任住院总。“当住院医、住院总这段经历对我的帮助非常大,因为不光可以接触到心脏科的一些病人,而且要在面临各种合并症状的情况下去判断如何处理心脏问题,去抢救病人。”
谈到刚开始上台做手术的情景,陈茂回忆时表示,黄德嘉教授培养学生的方法非常锻炼人,让自己终身受益。
当时他还没有做过支架置入,在确定未来的学科方向是做冠脉后,黄德嘉教授就亲自上台指导和带教他。但一个月后,黄教授就不上台了,只是坐在玻璃屏风后面指导。“我遇到问题就问他,开始他还回答,后来我再问他的时候,他说你自己决定。慢慢地,他就不出现了,没有办法,我让他们打电话,他就说我很忙,你自己弄就行了。”后来,陈茂明白了,黄老师正是用这种方法来锻炼自己面临复杂问题的处理能力。半年的时间里,陈茂做了大量的冠脉介入手术,成为了一名面对各种紧急情况都能够从容处理的医生。
陈茂说,这几位老师让他看到了不同的风景,但都很美,这几个风景融合起来,就成为了更美的风景。同时,这三位老师都有博大的胸怀,无论是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对新观点的包容态度,以及对新人犯错的容忍程度,都给了自己非常大的启迪。
第一例TAVR手术,华西医院动用最高配置“保驾”
主动脉瓣疾病(主动脉瓣狭窄和主动脉瓣关闭不全)是目前老年人最常见的心脏瓣膜疾病,在西方发达国家,该病是仅次于冠心病和高血压的第三位威胁人们生命健康的心血管疾病。随着社会老龄化的发展,我国主动脉瓣疾病所占比例越来越高。经导管主动脉瓣植入术(TAVR)是近来研发的新兴心脏介入技术,不需要体外循环,被称为瓣膜病治疗的革命性技术。
TAVR技术2002年由法国Criber医生首次报道,随后在欧洲得到快速发展。在我国,2010年 10月3日,上海复旦大学附属中山医院葛均波院士成功完成国内首例TAVR手术。注意到这一新兴的心脏介入发展动向后,陈茂大胆提出了在华西医院开展TAVR治疗的设想,并得到了黄德嘉教授和华西医院时任院长石应康的大力支持。
经过认真论证,医院领导看好TAVI的前景,也相信陈茂团队的能力。项目方案由黄德嘉教授亲自提出,石应康院长则一口气批了600万元的经费,并在开展第一例手术前组织召开了全院20多个相关科室参加的会议,要求对手术成功进行予以保障。
陈茂告诉我们,其实在开展这一手术前,自己只看过简单的录像,对这一技术的了解还基本处于空白的状况。当时在国内连相关的著作也找不到,第一本英文的原版书还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淘来的。
有了书以后,陈茂和团队的冯沅、徐原宁医生等利用业余时间,在家附近的茶馆里一句一句地翻译学习,用了2个多月时间把这本书读熟了,为他们开展TAVR提供了初步的基础。
首个接受治疗的病例来之不易。
陈茂回忆道,当时根据医院的病例记录联系了多个心脏瓣膜病人,但他们中大多数已经去世了,这也证明了这一疾病的死亡率的确很高。还有的病人同意接受治疗,但没等器械买来就去世了。其中有一位84岁的老人还专门留下一封信,恳请陈茂做好研究,为他这样的患者早点解除病痛的折磨。
“我院心内科近日成功开展西部地区首例经导管主动脉瓣植入术,该病人是80岁男性,重度主动脉瓣狭窄患者,表现为药物难以控制的阵发性呼吸困难,外科不考虑换瓣手术。2012年4月17日,由心内科黄德嘉教授指导,陈茂、冯沅副教授为该患者实施了经导管主动脉瓣植入术,新的主动脉瓣瓣膜装载到一种特制的传输导管上,经过股动脉通路,将这种新瓣膜推送到主动脉瓣环处,并置换患者受损的主动脉瓣。术后患者恢复良好。通过该例手术,四川大学华西医院成为国内少数几家、西部唯一一家能开展经导管主动脉瓣植入术的医院。”
这是当时华西医院对成功完成西部首例经导管主动脉瓣植入术所做的报道。
陈茂说,这台手术得到了全院上下的全力支持,心脏彩超科主任做的心脏彩超,麻醉科副主任做的麻醉,血管外科主任切开的血管,心脏外科副主任在旁边站台以防意外。“当时是全院最高的配置,里面年资最浅的是我,那个时候我还不是主任。”尽管已经过去了快7年的时间,陈茂提起当时的情况,还不断地表达着自己对石应康院长、黄德嘉教授以及团队成员的感激之情。
手术时病人做了气管插管,清醒后他就自己把管子拔了出来。第二天陈茂去查房时,他就已经坐在病床上侃侃而谈了,与手术前简直是天壤之别。手术的成功坚定了陈茂团队把瓣膜病介入治疗作为自己的事业开展下去的决心。
国际舞台上,他展示了中国医生的成果
自2012年4月开展西部地区首例TAVR以来,陈茂教授团队已使用了多种进口及国产瓣膜,他们联合相关兄弟科室建立了一支结构合理、技术过硬的多学科团队,目前无论在数量上还是技术成熟度方面均居全国领先地位,并获得了国内外同行专家的广泛认可。
2015年,由PCR、CIT和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共同承办的“成都国际心脏瓣膜病介入治疗学术会议(PCR-CIT China Chengdu Valves)”在成都隆重召开,会议举办4年来,已经成为我国在心脏瓣膜病介入治疗方面的知名专业大会。参会代表也从第一届的二三百人,发展到上千人。
陈茂说,在与PCR、CIT合作之前,他就参加过这两个会议相关的组织活动,并对他们的培训理念和方式高度认同,能够与他们一起合作办会,自己深感荣幸。在筹办会议的过程中,他得到了高润霖院士、葛均波院士、韩雅玲院士、霍勇教授及徐波教授等国内专家的大力支持,甚至办会方式等方面都得到很多具体的指导。“一个好汉三个帮,如果没有他们的大力支持,这个会真的不可能发生。”
成都瓣膜会作为PCR、CIT和华西医院三方合作共同打造的一个平台,始终聚焦于基础培训,同时涉及术后管理、并发症的早期识别和预防等。陈茂表示,随着经验的逐渐积累,对中国病人特殊性的发现,国产瓣膜的上市等,都无疑促进了TAVR技术在中国的快速发展,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医生和医院投入这一非常重要的事业中来。
PCR-CIT China Chengdu Valves 2016在成都召开
2016年10月27日,四川大学华西医院心脏内科TAVR团队陈茂、冯沅教授受邀在阿根廷科连特斯(Instituto De Cardiologia)医院成功完成全球首例新一代“预装载干瓣”—Venibri瓣膜的置入,相关文章于2017年10月31日在《欧洲心脏病杂志》心血管亮点栏目发表,引起了广泛关注。
据介绍,近年来,陈茂团队已在国内各大心血管学术会议上作TAVR专题报告40余场,并多次受邀在美国介入心脏大会(TCT)、欧洲血运重建大会(EuroPCR)、PCR LondonValves及德国CSI等本学科的顶级学术会议上担任讲者、主持或点评专家,同时陈茂教授还担任PCR CIT China ChengduValves的执行主席,和PCR LondonValves的联合执行主席。
2019年2月22日,CSI Asia Pacific期间,陈茂教授率领心脏团队,应用“华西经验”成功带来一例经导管主动脉瓣置换术(TAVR)的手术直播
谈到自己取得的这些成绩时,陈茂透露了这样一个秘密,那就是从1999年考研开始,自己已经20多年没有和朋友一起吃饭了。“一是没有时间;二是我怕自己立场不坚定,尤其是在你选择的时候,被他们影响了。”陈茂说,那个时候正是商业大潮兴起的时候,他的不少同学都去了企业,有的人很快就挣了钱。但他自己选择了从医的这条“修炼”之路,就必须耐得住清贫。
“我经常说,当你还没得其他选择的时候,不妨把现在手上的东西做得更好。这样的话,你不会浪费自己的时间。”陈茂说,做医生,同时要善于对临床中出现的问题进行思考,而不是满足于“手巧”把手术做成了。同时,要依靠团队的力量,共同谋划,共同进步。他告诉我们,自己目前正在进行二尖瓣、三尖瓣等瓣膜病的技术攻关,希望未来能够让自己的努力造福更多的患者。
CIT寄语
期望更多中国原创性成果绽放出来
陈茂表示,在高润霖院士的领导和徐波教授的精心安排下,CIT已成为国际顶级的心血管病介入大会,也是自己心目当中的一座丰碑。他祝愿CIT越办越好,越来越办出风格。同时期望有更多的中国原创性、领导性的研究成果通过大会绽放出来。
“我们不能过分夸大我们的成绩,但是也不能看低自己的能力。所以,在国际规则下,让更多的中国原创研究成果能够通过大会体现出来,我觉得善莫大焉。”陈茂如是说。